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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外出旅游时,我喜欢守住一个地方,待上几天。静静地观察,和当地人聊天,从容地吸收、体会,捕捉躲藏在美丽风景背后的普通生活画面,那来自人们心灵深处的故事。” 前往土耳其的途中曾和一位摄影师邻座,她这样告诉我。 我对她描述的那种境地心驰神往。只是每个旅行者面临的最痛苦决定就是如何安排行程。我通常采取折中,放开腿跑尽可能多的地方,同时挤出点时间在一个地方逗留。或闲庭信步街头,或固守街角发呆,常常有意外收获。 那天傍晚,我从乱石、荒野和死一般沉寂的艾菲索斯遗址,走进生动亲切、充满活力的塞尔曲克小镇,不觉间跨越三千年历史。五颜六色的小楼,悬挂着带有白色星月的红彤彤国旗,上面还印着土耳其开国先父阿塔特克的头像。狭窄的街道拉近了人们的相互距离,听得见街对面父亲和儿子的对话。我自然听不懂,看表情像是两代人促膝谈心,没有父亲的怒斥或是孩子的恐慌。一阵响铃传来,几个男孩子骑着脚踏车摇摇晃晃地穿过,留下清脆的笑声。偶尔可见年长者贪婪吸着水烟,那半米高、制作精美的烟筒安放桌上,如同奥运会奖杯奕奕闪光。我在阿拉伯国家尝试过,烟味很淡,用劲一吸,烟筒里像饥饿的肚子咕咕叫。 土耳其大半为穆斯林教徒,街头闲坐抽烟喝酒的都是男人,女人难得出头露面,偶尔上街也是头脚裹得严实匆匆而过。男人在外挣钱,女人在幕后操持家务,生孩子。 以前在中国谈起家庭主妇,脸上总露出一丝嘲笑甚至轻蔑,男人女人都觉得不可思议。可是,随着物质水平的提高,生活方式发生变化,家庭分工正逐渐为人们所接受,越来越多的女人选择留守家庭大后方。曾多次听到看到有人说,她们大学/研究生毕业后不想外出谋职,要守在家里自我发展。当然,她们都有个共同点:已经(或自认为已经)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友或丈夫,而且拒绝承诺忙碌家务事。究竟是社会的后退还是向更高层面的个性发展,做篇博士论文恐怕都讲不清楚。我倒觉得,这事因人而异,全凭自我感觉。没有所谓完美形式,也没有理想结局,就如同不存在完美、理想的爱情。不论如何,中国女人至少不用把自己裹得水泄不通。 长焦镜头缓缓扫过,我站在街头像猎手捕捉目标。一个男人进入画面。披肩长发挂着层层小卷,浓眉大眼,侧身倚坐路旁长凳,手里端着杯茶。见我镜头停顿,便冲我微微一笑。咔嚓,快门闪动。 “我的朋友,你好!”他向我招手。 我走上前仔细打量。他年不过三十,眼里透露出纯真朴实,浑身散发着青春朝气。“瞧瞧你,日子蛮自在么。”我取笑他。 “嘿嘿,没事可做。生意不好啊。” 我惊讶,“你是……” 他顺手指着路边的店铺,“我是卖地毯的。” 我随他进了他的地毯店。各种尺寸各色图案,墙上地下铺天盖地,造成一种近乎窒息的视觉慌乱,足以让任何患有审美疲劳的人耳目一新精神振奋。 我说我不想买,死沉,总不能一路背着。他说你最后要从伊斯坦布尔出境对不?我可以邮寄到你的旅馆,特快专递,免费。我说我喜欢的那种挂毯图案你这里没有。他说你只看到外面挂的可墙角那儿堆放了好多呢。边说边掀开一摞,唰唰唰满地铺开。 我还真是在寻找一种特殊图案的挂毯,那是在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木图美术馆看到的。蒙胧的风景画,或草原,或峻岭,有山水相映,也有鸟语花香,仿佛隔了层轻纱柔曼,任人无穷想像。很有点莫奈印象派风格。 卖地毯的小伙子耐心听着,歪头想了想,领我到另一个角落。“你说的那种挂毯,可是不常见。土耳其地毯主要采用对称图案,大多是几何图形和花草。全羊毛。” 他指着墙上样品给我看。“先声明一句,我这儿的织毯可都是正宗的土耳其产品,不象有些小店拿了些中国和其他什么地方生产的冒充。”他顿住看了我一眼又补充说,“当然,中国造的也不错。” 这当口,门外进来一人端着茶托,上面两只带托盘的金边玻璃杯,还有两块方糖。杯子比喝白酒的口杯高一头,上下宽中间窄,像个小女子束了腰。 那是当地人常喝的苹果茶,略微发烫,加了糖口感更好。当地不少商店都免费提供这种饮料。你故作斯文慢慢品尝,相应延长了逗留时间,听任东家不厌其烦的介绍,也增加了成交可能。 “风景画图案价格要高出好几倍,一般游客不感兴趣。”他抽出一块方毯。“你看,它们编织难度大高,因为没有固定的走向可寻。而且必须用丝织,才能准确体现亮丽的色彩和细微的反差变化。” 他找了一堆又一堆,翻翻,停停,想想,又摇摇头扔在一边。偶尔有略微中意的,拿出来放在显眼处上下打量。不一会儿地面摆放满当当,几乎无处落脚。我看得过意不去,到这份儿上好歹也要买点什么。于是一口喝完苹果茶,“这样吧,我先去找个旅馆,安顿停当再过来。”他不住道歉,好像浪费我许多时间。 “让我到仓库再找找,应该有你想要的。”他送我到门口,“晚上再来吧,我请你喝啤酒。” “你开店到几点?” “十一、二点。” 见我睁大双眼不可置信,他两手一摊,‘生意不好做,全靠夏天旅游季节挣点钱。’ 我说也许明天来。他说那也要十一、二点,中午哦。夜里收工后去酒吧弹吉他寻欢作乐,然后呢,他两手合掌托住歪倒的脸颊,作出睡觉模样。 临走前我端起相机。“给你照个相吧。”他有些腼腆,嘴里直说不上相,却是站直了身子毫不躲避。 从他那儿出来,我住进路边一家旅馆,美美吃了顿烤肉卷饼加啤酒,又晕乎乎到公共浴室洗了个正宗的土耳其浴,那高温加蒸气让我晕醉生梦死,被拖出去卖了都没知觉。等到再次走上街头,已是将近午夜,路边店铺正陆续收摊。我犹豫再三,最终没勇气再光顾那年轻男子的地毯店。 我知道,就为那张迷人的笑脸,我若是再去肯定会慷慨解囊,不计后果。可是我实在承受不了任何增加的负担。为了轻装旅行,这次我把行李压缩到最低要求。电动剃胡刀换成安全刀片,洗头膏护发素全部清除,用手机录音功能替代精装笔记本。就差三天换一次内衣了。 第二天晚上,我乘坐飞机离开塞尔曲克,前往喀帕都恰。在当地英文报纸上读到一则消息,记者采访日本驻土耳其大使夫妇。大使夫人说, “日本游客到土耳其来,女人们都会买地毯。不为别的,你知道,她们实在抵抗不住卖地毯男人的魅力!” 我哑然失笑。从前希腊的倾城皇后海伦,宁可抛夫弃国也要私奔到土耳其,就是被特洛伊王子的美丽所迷倒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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